——献给2016年中秋
2016年的秋天,我完成了人生一次重要的转变——迎来了我的小公主。坐月子期间,每天傍晚安抚孩子睡下后,我都会在绿树掩映、悠然安静的几条小路间转转。秋风习习,虫鸣唧唧,素月在天,丹桂扑鼻。看到孩子甜甜地睡着,觉得无限欢喜。举目望月,并未满,如果是在中秋月圆之夜会不会更好呢?
我突然想到人们常说的“活在当下”。其实,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生活的最好状态应该是“月长圆,花常开”,为了这个目的,我们放弃了除十五以外的其他月夜,放弃了花开前嫩条抽蕊的期待,也放弃了花落时的尊重。但生活的常态本身就是不圆满的,“月,阙也”,当我们看到月圆的时候,月亮已经有了残缺,看到太阳正中的时候,它已经偏西。就像听到十二点钟声的时候,已经过了十二点。
圆满和不圆满只是人们主观意识里的感受吧!这就像有和无的关系,老子说“有无相生”。真的有存在和不存在的完全对立吗?张若虚说,月圆之夜“空里流霜不觉飞,汀上白沙看不见”,在一片素月清辉里,察觉不到流霜飞舞,看不见白沙在滩,但他们真实地存在,张若虚在提醒我们看到“有”也应该知道“无”。有和无是分不开的,任何主观地想把他们分开的观念都只能带来不知足和痛苦。
关于“有”和“无”的生活美学,在艺术领域表现的最为突出。我有一个学书法很多年的朋友,他告诉我,他最开始学写字的时候,追求把一个字写好,写到像古代的书法家的碑帖里抠出来的一样,再把这种抠出来的字一个个地拼凑起来,并不考虑什么章法也能成为一篇作品;但他说这不是书法,顶多只能说是美丽的印刷体汉字。中国书画的最高境界,在于心性驱动技巧带来的艺术感染力。水墨留白,虚实相生,计白当黑,留白是一种境界,非高手而不能为。留白的前提,必须是惜墨,三笔两画,神韵皆出,简洁干净,下笔如神。往往看一幅书画作品,看它的留白,可以看出主人胸中的丘壑,境界的高下。恰是未曾着墨处,烟波浩渺满目前,以无胜有,以少胜多。
何止书画如此,音乐也是这样,最好的音乐是已经没有声音了——“东船西舫悄无言,唯见江心求月白”;陶瓷艺术也是如此:宋代的瓷器简约典雅,仙风道骨,而号称“十全武功”的乾隆皇帝把金彩、珐琅彩、粉彩、青花等融合在一个瓶子,虽然技艺卓绝,但只能说是一个喧闹的花鸟虫鱼市场罢了。西方艺术何尝不是?维纳斯的断臂是留白,蒙娜丽莎的微笑也是留白。好的诗歌没有不是留白的,古人说“不著一字,尽得风流”,“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,古道西风瘦马,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”,六个简单的意象,勾勒了秋郊夕照,天涯游子的凄凉。古典的爱情之所以令人向往,同样是留白,“我爱你”可以用一万种以上的方式表达出来;“隔座送钩春酒暖,分曹射覆蜡灯红”,在同一个空间里喝酒游戏,但爱始终是说不出口的。
我觉得生活同样需要留白,有一则短语说:给事业留点亲情的空白;给欲望留点休止的空白;给功名留点道德的空白;给交际留点包容的空白;给心情留点平和的空白;给身体留点健康的空白;给爱情留点理解和信任的空白......水满则溢,月盈则亏,这是人生的常态。
时间就像一卷素净的绢纸呈现在我们面前,毫无目的的虚掷光阴就像绢纸上毫无意义的线条,而一条单调乏味的线条期待某一天的浓墨重彩,那到时候出现的也只能是个墨团。好的作品牵丝连带,气韵生动,处处都是当下,最细微处也能感受到美,疏可走马,密不透风,通篇连在一起就是完美的艺术。人生何尝不是这样?我们苦心经营一点一画,也潇洒地留出一些空白。我们努力工作,也愉快地享受生活,张弛有度,虚实相生,删繁从简,粗茶淡饭,享受简单的幸福。
月亮就快圆了,但我对于月圆的期待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强烈。